百书楼 > 云起江心 > 第181章 傀儡(五)

第181章 傀儡(五)


  容旬几乎不敢置信,当年那个孩子居然是陆据?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陆据见他想起来,笑着坐下来点点头:“那是我第一次去景都,我记得天气好冷,大殿里那么多人,但是也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虚伪的大人,心都是冷的。”

  “……那天我也见到你父亲了,只是他胖了不少,我都没认出来。”容旬低头苦笑,犹豫许久还是看向他:“你想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我那天说的话?”

  “是因为我听到了你的愿望。六殿下,我崇拜你许久,为了见你,和大哥求了好几天去到景都,却没想到被宫里的酒放倒了。”陆据回忆起往事,看着容旬的眼睛笑起来:“然后我听到了你的话,你的愿望……所以我想实现它。”

  “我都不知道……”

  “所以其实不全是因为恨龙修,而是因为我坚信,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统治下的国家,一定比当年的大晟、比现在的煌煜要更好。”

  “就为了一句话……”

  “对我而言,那不仅仅是一句话。”

  “可是,”容旬闭上眼睛,这一刻,他看到了真正的陆据,可是他心里却痛起来,自己当年随口说的一句话,他记了这么久……

  他看着陆据眼中的微光,郑重摇头:“守言,我或许算得上会打仗,但我绝不是适合统治国家的人,你的期望我其实做不到……你快停下来,你现在做的事情除了让国家四分五裂,不会有任何结果。”

  “不破不立,不走到那一步,如何知道自己不能?再说,还有我们辅佐您……”

  “不是!”容旬打断他,深吸口气:“守言,现在最能让天下安定的方法在朝堂上,而不是战场上……甚至一直都不是在战场上,你若真的相信我,好好想想我的话。”

  “陛下为何不愿意相信自己?”

  “因为这个问题在十年以前我就想过了。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站在我这边,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向你坦白,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那你想做什么?陛下,你想要的是什么?”

  “是天下安定太平,是我和长乐在这太平天下安安静静的生活,”容旬闭了闭眼,哑声说道:“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自私狭隘的愿望……”

  陆据看着他,许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从现在开始我会让大夫定期过来,陛下好好养身体,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说完,他锁好铁门离开。

  容旬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看着窗外的余晖沉默不语。他想到龙修在骊山上的话,“……很多事情,不是因为安原,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如今,回过头来看整场内战,最早的种子,居然是自己当年的一句话。

  他只觉得心脏越来越重,然后口中猛然腥甜,急忙伸手捂住,察觉到一点点温热落在手心里。

  心里就冷了下去。

  ————

  陆据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一个叫小缘的姑娘浅笑顾盼的前来伺候,虽然只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眉眼举动之间柔媚至极,大约只要容旬流露出一丝意愿,她的“伺候”就能再延展一步。

  容旬不知道她的姓氏,既然是陆据派来的,想必是陆氏。因此自从她来了之后,越发谨慎沉默起来,两三日都不发一言。

  这一天,送饭的人又按时到来,只是脚步声和平时不一样,容旬在寂静里听出来,并不在意,继续看手里的书。

  反倒是小缘有些奇怪的走过去,没多久就疑惑的问道:“怎么是你,老钟呢?”

  来人听了,急忙远远的就回答她:“老钟突然病了,也不知是不是前天那个海鲜的问题,听说实在是起不来,这不,就把我差来了。”

  她说着,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

  “那好吧,放下东西赶紧走,你身上的鱼腥味都传过来了,真臭。”

  “哈哈哪有啦……”女子陪笑着打哈哈,并没有靠近的意思,她将餐盒一样样递给小缘,又看小缘一样样端进来,完事之后,一步也没停留。

  小缘恭恭敬敬的走过来,娇柔的说道:“陛下,让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不用。”容旬笑着摇摇头,坐下来自己慢慢吃,他看着食盒中的菜,每一样都精致干净,吃起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明明吐血了……他心里默默叹一声——之前反复低烧,伤口恢复得也缓慢,每天都觉得疲惫不堪,他也疑惑过,原本还以为是自己耗尽了底气,现在来看,很有可能是陆明给下了毒。

  说着不杀自己,不过是忌惮弟弟。

  小缘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又说道:“陛下,奴婢见陛下这两日脸色不好,斗胆告知了陆少爷,明天尤大夫会过来给陛下把脉。”

  听到她这样说,容旬想着不过是这两日没有睡好,本想拒绝,不过想了想还是点头。

  让大夫看看也好。

  他放下筷子走回窗边,重新拿起书本,没看多少就听到外面下起雨来。

  “……去避雨,别淋湿了……”

  想到禹州战场,容旬眼眶有点发热——自从骊山以后,似乎只要面对他,想到他,眼泪就好像自动要流出来。真是不像话……

  “把这些委屈哭完以后,我们重新开始……”龙修专制又无理的要求闪过脑海,容旬叹息着藏进心里,细细看向外面的天色。

  南部的天气暖和得快,前几天晴空万里,已经像京都的初夏时分,只是从昨天开始,细雨就没有停过,在这春天过去一半的时候,又带来一些凉意。

  算算时间,再有几天就是清明了。

  这大半个月来,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龙修发生了什么。陆据拿走那块玉,若不是为了威胁,那只有可能是想引诱龙修跳入陷阱……这两天他频频梦到长乐和晴天,还有龙修血淋淋的样子,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发紧。

  ————

  第二天,尤大夫过来请脉。

  容旬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忙碌许久,手搭在脉上听了许久,一开始似乎什么也没听出来,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哆哆嗦嗦的听了一遍。

  这一遍,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容旬心里有所猜测,并未表露,等尤大夫跪在地上说了许久,大意就是让他安心休养,不要烦心劳神之类的客套话。等到他走,容旬瞥到他急匆匆的背影,拿过药方,看到上面都是温补安神的药,心里就确定了。

  这世上除了风子游,天下的大夫都挺害怕给他把脉。

  但尤大夫如果不是陆据的人……或者夹在两兄弟中间,大约也不敢揣测两人的心思,随随便便就把“中毒”喊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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