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救援（一）

　　煌煜六年春分，内战的形势进一步恶化。

　　南晟皇帝失踪半月后，大晟新帝继位，司马氏联合北部门阀纷纷投诚。南部四族中，孙、陆两族很快就公开归顺，只有吕氏和谢氏未明确表态，但各自表现，亦不像反对。

　　面对新帝光复大晟、为六皇兄报仇的诸多口号，龙修的态度体现在军事动作上。

　　新帝登基的同一天，他将镇守连目和永定两州的将领全部召回，除了留下拱卫京都的最少兵力，剩余力量全部调往汾河北岸，防备边鹤岛再从汾河发动袭击。同时，他的军令公开飞往启国，要求宋衍在清明之前攻破吴州。

　　“肃清南部诸族，一个不留！”

　　这一檄文跑得比风还快，也惊动了原本犹豫的谢氏，边鹤岛的战舰再一次出现，将岛屿守卫起来，谢氏子弟奔赴吴州和汾河南岸，支援大晟新帝。

　　没多久，新帝所在的扬州宫邸被刺客突袭，黑衣人将宫邸重重包围，宫人无一幸免，所幸新帝蒙上天庇佑，临时外宿才逃过一劫。

　　据说，龙修的身影也在当晚出现，并且被宫内侍卫所伤，鲜血流了一地。

　　“大晟神明在护卫着他的后人。”南部各茶馆天桥下，说书人不断渲染这一晚的故事，一次次散播着正统血脉不容亵渎的言论，愈发点燃了南部将士抗击北军的热血。

　　然而热血比不上刀剑锋利，没多久，煌煜大军抵达吴州，四十万军队齐整的脚步声惊天动地，城内百姓听见无不暗自颤抖。

　　当天，吴州攻城战拉开序幕，持续两个日夜的激战，死伤者不计其数。陆据和谢珩领兵抗敌，虽然守住了城门，但也身受重伤，被族人带到缙州和边鹤岛疗伤。秦可义、孙亮担任新的统领，等待敌人的第二次攻城。

　　吴州境内的百姓惶恐不安，却连往哪里逃都不知道。

　　同一时间，汾河岸边的北军也隐隐异动，原本据守扬州的陆明亲自出征，连同司马氏和陈氏一起捍卫汾河。

　　天下已然大乱，容旬依然一无所知，他能听到的只有窗外偶尔飞过的海鸟，再无其他。

　　————

　　这天下午，小缘正在给容旬更换被褥，突然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跑了过来。又被临时派来送饭的姑娘一路小跑着到了门口，声音清脆热切：“小缘姐姐，厨房让我送点心过来，您快接过去，好烫呀！”

　　小缘原本想去接，听到烫，便继续铺床，只是慢慢的吩咐：“门开着，你进来送一下。”

　　“可以吗？”那姑娘一听，有些犹豫，又很快喊了声“好”，忙不迭的从侍卫面前冲进来，慌慌张张的望一眼，看到容旬坐在窗边看书，旁边一个小圆桌正好空着，想也不想就冲过去。

　　小缘在里间瞥到她一系列动作，看到她这么冲过去，又来不及阻止，翻了下眼睛：“怎么冒冒失失的，让你这一次，下次注意点。”

　　“好的好的！”那姑娘轻轻应着，一路朝容旬奔过去，她似乎没受过丫鬟的培训，大约也是碗真的烫，呼呼的跑过来，放下的时候手脚粗苯了些，一点汤就洒了出来。

　　她吓得大惊失色，又不敢喊，急忙拿袖子来擦，看都不敢看容旬一眼。

　　若是小缘，大概会嫌她袖子脏，容旬倒是无所谓，见她如此害怕，只想着是否要避开，免得影响她。

　　就在这时，她已经随着袖子的动作轻轻凑过来，吐息一般飞快的说道：“吕氏永远忠于陛下。”

　　容旬目光微愣，还未反应过来，那姑娘已经收拾好桌子，急匆匆的跑了出去，路过小缘的时候吐了吐舌头，一副吓坏了，再也不想来的样子。

　　“真是没有礼貌，都不跟我说再见吗？”小缘似乎是被容旬闷坏了，半嗔半怒的追着喊了一句，见她跑远了，这才又回头走过来，一边嘟哝着真没礼教，一边小心的打开盖碗，看到碗里的东西，十分好奇的一愣：“呀，大约是尤大夫吩咐的吧，头一次见到用参汤炖蛋的，闻着还不错呢，陛下快趁热吃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缘说到“参汤炖蛋”的时候，似乎看到容旬有一瞬间的僵硬，再看过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只当是错觉，体贴的吹了吹，柔声说道：“陛下，让小缘服侍您用膳吧？”

　　容旬轻轻摇头，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距离：“不用了，下去吧。”

　　听见容旬疏离的语气，小缘心里委屈一下，低声说着“是”，袅袅婷婷的走了出去。

　　安静的房里只剩下容旬，他愣愣的看着桌上的木碗，碗里嫩滑浅黄的蛋香夹杂着参汤，交织成特有的香气，只是此时闻着，他心里有些发酸。

　　小缘头一次见到的奇怪做法，他已经吃过很多次，在风子游开出的诸多药膳里，他难得爱吃的几样就有参汤炖蛋。

　　何况第一次吃到的经历实在过于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

　　“……以后看到炖蛋，都要想起我……”

　　他苦笑一下，龙修的要求总是直白又无理，但偏偏每一个他都记住了。他放下勺子，听到窗外隐约的浪潮，思绪起伏不敢表露。

　　“吕氏永远忠于陛下”，刚才那姑娘的话，其意思也终于清晰，说的不是他，而是龙修，这碗炖蛋也是在告诉他，龙修已经知道了他的所在，很快就会行动。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吕氏，吕九娘性格那样豪爽，在他身边居然也没有告诉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想起沉默的吕氏，没有存在感的吕思言，似乎只说过两句话，一句是在吴州问候他的健康，一句是通过吕九娘，说着性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护他的安全。

　　再往前，龙修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回吴州，让宋衍和慕近袭击了望都……

　　再往前呢？他想起谢珩随口说着吕氏本家子嗣单薄，这些年被分家压住一头的话。

　　大概从一开始，吕氏就是龙修的人吧，因为就算自己赢了，大功劳也是谢陆两家的，与他吕氏并无大益。

　　他低下头沉默的吃着，还是忍不住想起龙修的话，想到那句：“让我进到你心里……”

　　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只是如昙花一现，并不长久，他心里便泛起苦涩的味道，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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