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初芒（六）

　　看到广泽的一瞬间，秦可义这才猛然回想起来。

　　是了，他们一起冲向敌人，他一直往前冲，然后广泽一直在他身边，冲杀着帮他掩护，后来……后来两人就在汹涌的人潮里拉开了距离。

　　现在，他又冲过来，救了自己。

　　“喂！你去那边做什么？”他急忙大叫，跟了上去。

　　敌军四处奔走，凶猛的杀意渐渐被煌煜的士气和两次增援吓得慌了手脚，但是两人往前冲去的时候，还是有更多的敌人扑了上来，秦可义看着容旬的背影，平日里穿着白衫时天然带笑，走在街上无数人看，如今他身上满是鲜血，看上去仿佛厉鬼。

　　“广泽！”他踢开一个敌人，忍不住大喊：“危险！你站住！”

　　“必须杀了他，否则左翼危险！”

　　容旬的声音被潮水一样的杀声和响亮的马蹄声淹没，飘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不是很清晰，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敌军有一瞬间动荡，似乎在准备什么，他急忙抬起头看去，视线穿过重重敌人，看到更远处的敌军战甲上有棕色与蓝色的纹路，那是代表启国王师的颜色。

　　他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次的统帅就在那里！

　　容旬的身影也在朝那边冲，原来他比所有人都先发现这一点，还打算单枪匹马的冲过去！

　　“广泽！”他眼见容旬越是靠近，敌人越多，又急忙喊了一声：“快支援！”

　　一匹受惊的马冲过人群，擦着秦可义朝前奔去，容旬没有听到他的话，却听到了马蹄声，他回过头，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马，没有丝毫犹豫的抓住缰绳一跃而上，同时，他手中长剑挥出一道道血光，居然跟着惊慌战马的动作，将阻挡的士兵扫了个干净。

　　转眼之间，他已经到了敌人的正中央，那里，敌将正在准备发动猛攻。

　　秦可义找到机会，也拽过一匹马，左突右闪要去支援，刀光剑影中，他看到容旬浑身浴血，手起刀落、辗转腾挪时的一招一式灵动漂亮，没有一丝多余，仿佛生来就在战场上，杀伐利落之势和新兵考核时完全不同，也吓得启国王军如惊弓之鸟。

　　惶惶然的奔乱中，深蓝战甲的启国统帅也发现了单枪匹马的修罗，他从包围中现出身来，目光冷峻盯着他，手中一柄一人多高的长刀，通身雪白，映照着他血红的目光，朝容旬冲去。

　　容旬也看到对方，尽管他身下的战马愈加疯狂起来，他沉静的脸上却并未动容，两人急速靠近的同时，他不知从哪里又夺到一把剑，就这样双手持刃冲了过去。

　　下一瞬间，敌方长枪仗着长度先声夺人，既猛且刚，山劈一样朝他奔去，他一手持剑生生接住，上半身几乎仰在马背上，另一只手上的长剑却脱手，平贴着长枪刺了过去，角度之刁钻，对方的脸色几乎瞬间惨白。

　　但容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柄长枪的刀锋几乎擦着他的脸划过去，长剑刺到对方手腕的时候，一缕头发从他耳边落了下来，又被战风卷着飞过秦可义的身旁。

　　白驹过隙的瞬间一刹那就过去了，战马奔驰而过，两人几乎同时落到地上，又同时跃了起来，敌将手腕上的血顺着长枪流下来。

　　“你敢挑我手筋！？”他怒吼一声，瞪着容旬的脸上充满了杀意。

　　容旬不回答，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的话，那人愈发生气，不顾伤势山劈下来，容旬手中只剩一把长剑，沉默着狠狠接住攻势，长枪压着剑劈到地上的时候，他手中长剑却从地面上一转，然后猛然抽了出来朝对方刺去，那人反应过来，挥手就是一掌，容旬丝毫不顾及对方攻击，一声锐响，他刺中敌将腰腹，同时正中那一掌，吐出一口鲜血，正好喷在对方的长枪上。

　　敌将几乎不敢置信，秦可义也看得心惊胆战，拼命冲了上去。

　　敌方的护卫也同时抵达，见到自己主将受伤，以攻代守，群起朝容旬袭去，容旬看也不看，已换了身形，却视千军如无物，一心要取敌将的首级，他手中长剑一挥，拉着攻击的护卫一起冲过去，鲜血向四周撒去，看得所有人就都变了脸色。

　　根本不要命的打法。

　　启国将军看着这个奇怪的普通士兵，脸上终于露出惶恐的神色，他双手持枪，狼狈的拦下他的剑，几乎要跪在地上，脱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语气颤抖，只有这一角的人听到，容旬依然不回答他，他收回长剑，同时又回手刺去，长剑深深嵌入对方战甲与脖子的缝隙中，像狂兽死咬着猎物，他看着对方眼睛里的倒影，看到自己被血与尘土脏污的脸，面色沉静，一字不发。

　　启国统帅被煌煜的士兵狠狠压制，这一情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刹那的停顿中，利箭破空而来，嗖的一声，正中启国将军的眉心，秦可义转头看到不远处，魏武立于马上，手中长弓尚在颤抖，而敌将脸上已经露出死亡的颜色，他跪在那里，手中长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敌将！亡！”

　　魏武的怒吼乘着风飞了出去，启国军队一瞬间惶恐，这一仗胜负便已经定下。

　　秦可义听见吴州将士们更加激动的咆哮，心中正要激荡，却看到容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侧脸沉静肃穆，几乎有些悲伤，秦可义忍不住冲过去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追击？”

　　容旬侧头看他，似乎这才注意到他在一旁，嘴角微挑，轻轻说道：“是。”

　　真是不要命……秦可义想着，低头看了一眼敌方将军的脸，那人脸上凝固的恐惧还未散去，悄悄的叹了口气。

　　———

　　煌煜五年夏，启国进犯，十万骑兵突袭吴州，镇南将军陆据亲临城上指挥，以少胜多，副将魏武一箭射杀启国将军蓝国中，为之后的节节胜利做了开场。

　　那一仗迅捷精彩，但并未在煌煜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记录，寥寥数语，几乎嗅不到现场血雨腥风的气味，秦可义却深深记得那一仗带给他的恐惧。

　　不仅是自己，对蓝国中而言也是如此吧，秦可义过了很久，慢慢能感受到他当时的心理——杀死他的并非魏武那一箭，而是亲眼看到战鬼要拖自己同归于尽的恐惧。

　　只是秦可义不知为何，一直忘不掉容旬当时的侧脸，那如同战鬼一样的姿态和他悲伤的侧脸奇异的糅杂在一起，如同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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