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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阮氏天成


  午时之后,路上行人甚少,这西北之地早到的初雪竟是从昨晚飘飘扬扬的下到了现在。

  虽然落了雪,毕竟还未入冬,一整夜的寒风飞雪在泥泞的路面不过积了薄薄的一层,马蹄一个轻践,便入了土,化成萧瑟的凉意,诉说着边关的艰苦与寂寥。

  一骑自城外归来,墨色薄衣,窄袖收腰,显出习武之人的精壮。手指从那把寻常的钢剑上移开,来人扯了扯面上抵挡寒风的粗布,叱了马,停在这后街之中的小院门前。提气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刚落地便脚尖一动,疾步入了内。

  入了院门,反手将门扉掩上,那人又向内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顿,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闪过一丝凌厉,横剑于身前,戒备甚深。

  他皱着眉看向小院墙下,那个一身灰黑的人。

  连帽的薄裘将瘦削的身体深裹其中,露出如玉般素净的脸来,一缕不安分的发随风飘荡,拂过微微翘起的唇角,又被那人向后拢去。纤细透明的指尖缓缓垂下,自手中窄剑的剑鞘上摩挲而过,似在嘲笑他的草木皆兵和反应迟钝。

  身为靖阳王的暗卫,前洲从未出一丝差错。变化无端的雾影剑法、飘忽莫测的摘星移步,别说能打败这位昆仑雾影剑的传人,就是想要从那把锋利的窄剑下全身而退,都绝非易事。

  然而一次谢家,一次濯青院,前洲竟是接连两次栽在同一人的手中。谢家的那次还能说是南疆密术,防不胜防,可濯青院的那次,却是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对方的深不可测。

  如今那位年轻的离宗宗主,手握离心剑法之人,就这么堂而皇之、毫不遮掩的站在一方灰墙之下,把玩着自己留在房中的雾影剑,说不出的轻松与惬意,让前洲心中“咯噔”一下,毫不犹豫的抬了执剑的手。

  “别呢,怎的一见就要拔剑!”

  看见前洲的动作,云夜脸色微变,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开口制止道。

  见对面那人一边感叹一边抱着自己的窄剑跃上回廊,前洲忽然一愣,发现无意识中竟是推剑出了鞘,连忙就势收了剑,背于身后,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殿下在西北大营之中。”

  “那只黑心狐狸啊,不见也罢!”

  掂了掂手中的雾影无痕剑,云夜撇了撇嘴,挥手拂袖,一扫廊前薄雪,就这么坐了下去。眼中笑意盈盈,波光潋滟,仿佛远道而来,诚心探望好友的熟识之人。

  见他这幅作态,前洲心中又是一紧,背后渗出些汗意。

  手握天下武林为之变色的离心剑法,号令避世百年深不可测的泱泱离宗,眼前这位不动声色倾覆了淮中谢氏,摇身一变却搅乱京城深潭死水、掀起波谲云诡,让自家心思深沉的主子和那位算计颇深的燕先生都忌惮万分的离宗宗主,又怎会闲到无事亲自来探望一个小小的暗卫。

  不过刚才他的称呼——黑心狐狸……敢这么称呼自家主子还活在世上的,只有忘忧谷的那个家伙了吧。

  “阮公子这剑倒是难得。”

  忽然话题一转,云夜毫不客气的抽剑出鞘,当着剑主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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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气贴着青砖地面而过,留下一道浅痕。

  前洲千年不变的脸终于崩裂了开来,泛起一丝青白之色。

  心中那个丑陋的伤疤被人无情的揭开,毫无防备、不容拒绝,让他手脚冰凉的恍若置身那一年的冰天雪地。

  “哎哎哎……还是叫你前洲吧,先前封家大公子给我看的那出戏中也有个‘阮公子’,矫揉造作、忘恩负义的很,真是生生毁了这么一个字。”

  廊下的云夜自言自语的起劲,似是没看到前洲的变化,又抬了抬手中那把雾影无痕剑,对着晦涩莫名的天空左右翻看了一番,直到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彻,才失了兴趣,手一挥,剑入鞘,朝着院中人抛去。

  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气息的男人一把接住,眼中波光浮动,紧紧的握住手中窄剑,似是一个用力,那把锋利坚韧,杀人于无形的无痕剑便要出鞘,对着廊下悠悠然的身影刺去。

  握剑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数息之后,终是眼中露出哀冥之色,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绝望挣扎的少年。

  阮家,阮氏天成。

  这个快被遗忘的字,从如玉般清华之人的口中吐出,生生惹了几分遐思。

  可就是这样区区一个“阮”字,让当年那个学成归来、心怀抱负的少年失了信仰,从云端跌落泥层,坠入无底的深渊。

  少年青涩,不识爱之纠缠,欲之汹涌,名利之堂皇,一段见不得光的孽缘,一道莫须有的剑痕,一次别有用心的设计,让挚友恨他怨他刀剑相向,让父母避他弃他势不两立,让兄长陷他害他置之死地。

  江湖大义、侠之风范、手足亲情,都抵不过那一副副虚伪的嘴脸。

  当那些人的剑毫不留情的穿过他的身体时,阮家所有的一切,亲情、名利、荣誉、责任,便决绝的离他而去,从此御剑山庄再无二公子,江湖尘世再无阮天成。

  雾影无痕薄剑,

  靖阳王府前洲。

  如今站在这里的早已不是那个声动武林的天之骄子,不过是靖阳王府中只能隐于人后的暗卫前洲……

  寒风薄凉,萧瑟刺骨,不若那日谢府地底的魅惑与沉沦,十数年来,前洲第一次如此清醒的忆起那段往事。

  本以为冷心冷情的自己做的足够彻底,却始终是是掩瑜自欺,抵不过他一句漫不经心的“阮公子”。

  离宗宗主云夜,果真不可小觑!

  瓦片碰撞发出一阵轻响,原先远远避在廊下的人忽然翻身飞上房顶,寻了处干净的地方,自上而下的觑着院中执剑而立的男人。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似箭似刀,划过前洲的心。

  “宗主意欲何为?”

  前洲心中明白离宗宗主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探听自己的往事,也不会真的闲的无聊特地跑来戳自己伤疤。这些年跟在靖阳王秦君璃的身后,已经习惯了只出剑、不说话,与其弯弯绕绕的相互试探,他还是喜欢最为直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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